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陰暗的我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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陰暗的我(一)

故事發展到這裏,似乎就要皆大歡喜。

就連童茹玥本人都深信不疑,她會脫離原生家庭帶來的汙濁泥濘,會在夏末初秋的日子裏,和她初次心動的少年,去到霜城,在A大最出名的瓊澤湖畔,夏聽雨冬看雪。

自此天高地遠,做一對書上才能見到的神仙眷侶。

她一直都是這樣想的,也抱著無比堅定的信念與憧憬。高考完後等待分數的那段日子裏,她隱忍著家裏的烏煙瘴氣,一筆一劃在日歷本上劃掉過去的歲月,滿心歡喜地準備迎接新生活。

如果不是那一晚的心血來潮,如果不是那一瞬的突然起意,或許結局真的會不一樣。

可是人生哪有那麽多假設呢。

高考分數出的當晚,童茹玥站在三樓別墅的露臺,小心翼翼抱著手機,選擇用最古老的方式聆聽結果。

虔誠無比地按照語音提示輸入準考證號,她雖自信滿滿,仍免不了緊張,直到刻板的機械女音報出最後一門學科的成績,她如釋重負。

673分,比她預估的更高一些,即便是A大最熱門的專業,都不成問題。

夢想觸手可及。

童茹玥的笑容漾開,她熟門熟路在通話界面摁下荊焱的號碼,幾乎未加思索,就直接撥了出去。

漫長的等待音,一聲接一聲,繼而是掃興的無人應答提示。

她也不急,托著腮幫子欣賞邊上盆栽裏的花卉,過了會兒,坐回躺椅處,一手翻開和他的聊天記錄。

最後的消息停留在一個小時前,是他發來的圖片。

應該是考生系統查詢的截圖,總分最左邊的數字是七,723,理綜接近滿分,超了她整整五十分。

真的離譜,狀元預定。

看來平日裏大小月考這位還是手下留情,給她留了幾分面子的。

童茹玥回想高考前那周在圖書館裏少年淡然同她立下賭約的模樣,再聯想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問他【如果我分比你高】時的畫面,心情很是覆雜。

他肯定早就勝券在握,所以才把賭註立得這樣古怪,其實主動權從來都是掌握在他的手上。

童茹玥垂下眼,半晌又無奈地笑了笑,那股子不服輸的心氣被愛情的甜蜜給壓下,她輕輕撥著一邊盆栽裏的花卉,沒多久,捏在手裏的電話開始震動。

她忙不疊接起:“餵?”

聽筒那邊很吵,好像在什麽熱鬧的娛樂場所。

少年的聲音摻雜了其他人麥克風的鬼哭狼嚎,拉得忽遠忽近。說了一句什麽,聽不太清。

童茹玥挺識趣:“你在外面玩嗎?那晚點聯系。”

他卻執意不肯掛斷:“等會兒。”

兩分鐘,喧囂遠去,厚重門扉吱呀一聲合上。似是尋了個安靜的地方,空空蕩蕩,還有回音。

少年聲如碎玉,直接了當:“考多少?”

童茹玥知道自己那點兒分在他面前不夠看,沒什麽好炫耀亦沒什麽賣關子的必要,便老老實實告知了。

荊焱輕笑:“還行。”末了,再加一句不鹹不淡的點評:“發揮得不錯。”

童茹玥:“……”

被他這樣誇,仿佛又在提醒自己屈居人後的事實,她磨了磨後槽牙,心不甘情不願地道:“委屈你了,要將就我的志願選擇。”

荊焱低低地笑,也不說話。

童茹玥聽著他淺淺的呼吸,心裏和小貓撓一般,不知怎麽,突然就很想見他。

出於矜持,她沒貿然開口,卻也舍不得掛電話,扯了一堆有的沒的之後,荊焱主動拋了橄欖枝:“來我這嗎?”

沒等她回答,他淡聲補充:“就江逢舟他們幾個,沒別的女孩。”

少年破天荒解釋,等同於迫切的邀請。

童茹玥捂著臉笑,正欲說好,樓下倏然傳來重物打碎的聲響,摻著幾聲女人的哭喊。她一驚,立馬站起身朝樓梯走,看清客廳的場景後,匆匆收線:“我現在有點事。”

下邊一塌糊塗,花瓶的碎片橫七豎八。

童母穿著華麗的禮服,跌坐在地上,高跟鞋掉了一只在旁邊,哭得妝都暈了,很是狼狽。

正門處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容貌英俊,比實際年齡瞧著年輕許多,此時正滿臉厭煩地斥責:“丟人現眼的東西,你別去了。”

童茹玥疾步而下,扶起母親,冷冷瞪著他。

“你看什麽?”男人皺起眉,反手就是一巴掌,“吃我的用我的,還敢擺臉色給我看,我就養了你這麽一個白眼狼。”

童茹玥被打得偏過頭去,血腥味瞬間在口腔裏散開,她忍著頭暈目眩的痛苦,倔強站在原地。

男人瞥她一眼:“滾回你的房間。”

童母沒在意女兒的傷勢,淒淒慘慘地去拉丈夫的袖子,“振庭,我知道錯了,你不要生氣。”

外頭的司機已經打開車門,撐開雨傘,男人再不肯耽擱,整理著袖口,吩咐秘書聯系別的女伴。

童母甩開女兒的手,抓著裙擺追出去,不顧形象地大喊:“你要帶誰去?童振庭,你把那個狐貍精帶去晚宴,你讓我的臉面往哪兒擱?”

男人搖下車窗,點著一根煙,諷刺地笑:“如果你忍受不了,可以選擇離開。”

童母猛地收回眼淚,活像是被掐住了脈門,聲音低下去:“她就這麽好?”

男人懶得看她,吩咐司機開車,冷冰冰地丟下一句:“當然,比你有挑戰,也比你有趣。”

童母癱軟在地。

傭人們早就避開,偌大的廳堂裏就剩母女二人,七月的天氣,暴雨淩厲,風卷著水滴,往門扉敞開的屋子裏肆虐。

童茹玥沒再去扶她,手背揩去唇角的血,語調淡漠:“媽,我考上A大了。”

童母直楞楞望著遠去的車尾燈,雙眼渙散,心神都被抽離,良久,才慢吞吞擡起頭:“報那麽遠,你爸會生氣的,他說最近公司狀況不好,打算趁早找合適的聯姻對象。”

童茹玥用力閉了下眼:“你要幫他賣女兒?”

童母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:“我們鬥不過他,家裏還得仰仗他,你先念書,屆時媽媽會幫你把關的。”語罷,她珍重地撿回地上摔落的名貴耳環,扶著墻站好,又開始淚水漣漣:“哎,你哥哥要是在就好了,”

童茹玥死死掐著手心,疼痛無處不在,她知道自己輸了,她沒有辦法再改變這個女人的任何想法。

她的母親,從外表到內裏,已經被腐蝕透了,沒有靈魂沒有思想,為了維持體面的生活,甚至願意把自尊心踩在腳底。

童茹玥理解不了,也不想體恤,她默默地回房間,盯著香薰蠟燭上轉著的走馬燈,從未有一刻如眼下這般無力。

發呆許久,突如其來的雷聲打斷思緒。

她忽然站起,換好衣服,按著先前他告知的位置尋過去。

不想一個人。

也不想再獨自舔舐傷口。

她想聽他說話,想看他笑一下。

或者別的什麽,都可以。

童茹玥在暴雨的天氣打上車,渾渾噩噩,腦子裏就一個想法,那就是要快一點見到心心念念的少年。

這家KTV的位置很偏,但也很昂貴,看裝潢不像是學生能消費的地方。

每一層都只有兩個包廂,一頭一尾,隱蔽性極佳,童茹玥很早就知道他的家境出類拔萃,所以也沒太過驚訝,服務生領著她往前走,途徑中間的休息區域時,她腳步頓了頓。

很獨特的景觀造型,綠植一圈圈,像迷宮,周遭豎起點綴著花燈的落地鏡,沿著不同方向擺放,裏頭散著幾張單人座沙發。

童茹玥一眼就看到了荊焱和他同桌。

鏡面反射的緣故,他們背對著她,並未註意到後方來人。

少年面上難得沒有蒼白之色,漂亮的眼裏水光瀲灩,眼睛半瞇著,似乎是出來醒酒的。

江逢舟坐他旁邊,擺弄著一個高達手辦,表情相當驚喜:“哇,焱神,這都絕版了,你怎麽弄到的,這……真的可以送我?”

荊焱嗯了聲,轉頭扭開礦泉水,灌了兩口。

“謝了,兄弟。”江逢舟開心到不得了,恨不能抱著畢業禮物親兩下,半晌轉個話題:“對了,成績已經出來了,你志願打算怎麽填?Z大嗎?”

荊焱靠著沙發背,微醺的狀態,神情有些懶散:“還不清楚。”

江逢舟楞兩秒,很快又擠眉弄眼:“哎哎哎,是在等我們的無人區玫瑰吧?”

男生們私底下給從不假以辭色的冷酷校花起了個綽號,這事兒荊焱也知道,他笑笑,不置可否。

童茹玥原本覺得背後偷聽這事兒不光彩,腳都邁出去打算正面招呼,遂不及防被cue到,又縮回墻角。

裏頭兩人還在聊。

江逢舟喝多了酒,話茬止不住,挺三八:“是不是挺有挑戰的?”

荊焱想到小姑娘無數次炸毛的模樣,勾了勾唇:“確實。”

江逢舟湊過去:“填志願畢竟是人生大事,你這犧牲也太大了,你喜歡她什麽啊?”

荊焱沒興趣把自己的私事抖給外人看,敷衍道:“還行吧,她挺有意思。”

江逢舟嘻嘻哈哈地笑:“有興趣就要搞到手,差點忘了你那病態的收集癖。”

荊焱懶得搭理他,平日沒怎麽喝酒的人,稍微多兩杯,就有點上頭,他手腳舒展開,想了想之前和她打電話結束時的古怪,又摸出手機來。

童茹玥在江逢舟說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已經朝外走。

她不明白事情為什麽會發展成這樣。

門外傾盆大雨,她的臉頰腫脹,被童父耳光甩過的地方火辣辣地疼,她捂著臉,不受控制地想到母親苦苦哀求的可憐模樣,眨了下眼,又是男人離開時嘲弄的話;

【比你有挑戰,也比你有意思。】

這臺詞如此熟悉,和少年們之間的對白幾乎如出一轍。

童茹玥渾身冰涼,苦笑了下,失魂落魄地走進雨裏。

原來,不知不覺間,她也和母親一樣,淪為了別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,她以為等來的是情深似海,卻不知,自己只是滿足他收藏癖裏的物件而已。

路燈昏暗,雨勢瓢潑,童茹玥如游魂,靠著街邊漫無目的地前行。

路上行人經過,帶著探究的目光回頭,她渾然不覺,下意識去摸腕間的蝴蝶刺青尋找慰藉,卻勾到了那根細鏈。

她怔住,尾墜上刻著的屈辱字眼重新充斥在眼前。

【我的金絲雀。】

還有什麽好懷疑呢?

她被他當成了籠中鳥,閑來逗弄,忙來擱置。

痛苦和不堪瞬間擊碎了苦苦維持的自尊,童茹玥覺得自己在他面前,真像個笑話,又開始無比懷念從前不識情滋味的那位冷漠少女。

還來得及嗎?

還能恢覆原樣嗎?

她在心裏一遍遍問自己。

異常諷刺,同一時刻,衣兜裏的手機也配合著震動,童茹玥翻出來看一眼,毫不猶豫地掛斷,給他發了消息:【我決定報Z大。】

命運就是這麽愛作弄人。

荊焱做夢都不會想到,他隨口說的兩句話會成了這場悲劇的開端。

十六七歲的年紀,總帶著幾分少年氣盛的驕傲,同齡人打趣之下,或許礙於面子,或許出於自我保護,他將這份偏執的愛隱在了最深處。

不願表露,亦不願被驚擾。

卻偏偏這麽不巧,趕在童茹玥最陰暗的時刻,給了她最致命的一擊。

七月初,志願填報結束,也在這一日,荊焱發現自己被拉黑了。

所有的聯系方式都無法找到她。

荊焱逼不得已,去學校查了她的住址,順道也知道了兩人志願的天差地別。

小區門口,他站了一天一夜,終於堵到了避而不見的少女。她褪去校服,頭發剪到耳根,穿著一身黑,長衣短褲,遮住了手腕上的紋身,眉眼如冰霜覆雪,仿若初見。

荊焱遠遠看著她走近,笑容很淡:“你為什麽騙我?”

童茹玥很平靜地望著他的眼睛,輕聲:“因為我怕被你糾纏,我仔細考慮過,我們不太適合。”像是早有準備,她從褲兜裏取出一條破損的手鏈,遞過去,“抱歉,以後有錢賠你。”

他沒接,街邊冷光線的映襯下面無血色,眼裏有濃重的翻騰情緒,卻不發一語。

童茹玥從未見過他這幅模樣。

優雅自若的面具碎裂開,天生矜貴的氣場消失不見,他像是用盡全身力氣壓抑著怒氣的兇獸,一字一頓:“這就是你要的結果?”

童茹玥別開視線,硬起心腸:“是的,我希望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面。”

她說的話堪稱字字誅心,對於心高氣傲如荊焱來說,絕對是一場淋漓盡致的酷刑。炎熱酷暑的時節,他感到了徹骨的寒意,沿著頸椎骨寸寸下滑,而後化為冰刀,將他的脊梁都要碾碎。

所展望的未來。

所暢想的世界。

所擁有過的溫柔。

全部化作泡影。

荊焱站在樹蔭下,幾乎維持不住站立的姿勢,冷汗沾濕衣領,他往後退一步,深深看她一眼,最後取走了那串手鏈。

童茹玥扭頭,滿臉淚水。

午夜夢回時,她也曾想過,如果能再堅強一些,活得更沒皮沒臉一些,是否就能冒著被傷害的危險,奮不顧身去愛一次。

可惜答案無從得知。

大學四年,她和家裏斷了關系,比高中更封閉自己,在校外租了間小公寓,靠著家教和便利店兼職賺取生活費。

日子清苦,但很充實。

童茹玥早就做好一輩子不回臨城的打算,只是沒料到畢業前夕,收到了母親病重的消息。

生命倒計時階段,菟絲花一般的柔弱女人異常渴望著親情,反覆給她打電話:“玥玥,你回來看看媽媽。”

縱使有著天大的怨氣,養育之恩也無法抹殺,童茹玥買了最早那班的高鐵,為了省錢軟臥都沒舍得坐,熬了十個鐘頭的硬座,兩眼發黑地趕到醫院。

童母氣色還可以,不過身形明顯是病重之人的狀態,拉著女兒的手,眼淚直流。

童茹玥心中酸楚,又有些恨她的懦弱,陪她坐了沒一會兒,女人捂著腹部喊疼。VIP病房,醫生熟門熟路地過來打了止痛針,臨終關懷,還加了一點鎮定劑。

童母很快陷入昏睡。

童茹玥替她掖好被子,出門時撞到了名義上的父親,他上下打量著她,似在評價商品,半晌,挑剔地皺起眉:“我找人帶你去換身衣服,晚上八點,雲頂餐廳,你有貴客要見。”

童茹玥不知道他說的貴客是何意思,被強行做了造型換好裝備後,她搞懂了。

是相親。

不對,應該說是聯姻見面。

童茹玥嫌惡地抹掉口紅,話都懶得和他講。

童父冷笑:“這個病房每天五千塊,不算醫療費用,你可以隨時把你媽帶走,早點丟到停屍房也好,省得浪費我的錢。”

到頭來,道德綁架還是占了上風。

一小時後,童茹玥踩著高跟鞋,一身高定限量的洋裝,在侍者的引路下,心不甘情不願地來到角落的餐桌。

燭光搖曳,小提琴悠揚,白衣黑褲的青年靠著椅背,臉隱在陰影處,一手搭在桌面上。

很完美的一雙手,指尖纖長瑩白,連突出的腕骨都生得清雋,七位數的腕表扣在上頭,相得益彰。

童茹玥心想,童父能耐得很,倒是釣了條大魚。

她沒興趣玩那些虛頭巴腦的客套,都沒走近,相當簡單粗暴的開場白:“您好,我跟童振庭已經斷絕父女關系了,所以無論他和您說了什麽,聯姻都不可能。”

青年恍若未聞,指尖慢慢悠悠地點著桌面,須臾,屈尊降貴地往前坐了坐。

那張俊秀無雙的臉顯山露水。

童茹玥很久沒被嚇過,差點摔到邊上裝飾的花圃裏,好不容易穩住身形,她頓覺荒謬:“怎麽是你?”

青年揚了揚下巴,示意服務生幫忙拉開椅子,一邊直勾勾盯著她,半點沒掩飾意圖:“不然呢?”他笑容涼薄:“你以為是誰?”

好了,要開始強取豪奪了。

下章應該有你們想看的。

然後下章這個番外就結束掉。

開始寫淮寶和憂憂的婚後。

愛你們嗚嗚嗚嗚,我們已經走過四十萬字了。

真的感覺要破紀錄了,這本要成為我最長的一本文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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